爱的界限
作者：璃沙洛
文/薇笑（璃沙洛）
★赫斯篇
当我躺在肮脏冰冷的沼泽里，看着黑夜之惧得意洋洋地离开我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身体正在逐渐冷却。
我望着混沌的天空，明白自己穿越国界的冒险失败了。
在那时，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我的生命和我心中缥缈的追寻都将成为泡影。我将死在人迹罕至的沼泽里。这时耳边传来一声美妙的吟唱，随后我的身边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芒，不可思议的，在这光芒中我的痛苦消失了，正在冷却的身体又开始变得温暖。我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就这样，我看见了她。
她凝视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我看不懂的喜悦。那时的我还是个孩子，身高才到她的腰部，我仰望着她，这个神秘的白精灵。尽管我族与白精灵族势不两立，但当时的我没有能力杀死她，她华丽的装束和代表着身份的法仗说明她在白精灵族中有着崇高的地位。
当时的我，没有能力杀死一个高级长老。我冷冷地看着她，揣度着她救我的用意，但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双手贴在胸口上，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注视着我。发现她并没有杀我的意图，我转身走了。
转身的一瞬间，我仿佛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她一直看着我的背影，望着我消失的方向。当我想到这样的画面时，心里就有一点点痛。
当族人知道我被一个白精灵长老救了之后，尽管没有人在我面前说什么，但背后却卷了一股风潮，朋友疏远我，师长冷落我。这一切，就是因为那个白精灵。我想，如果我死在沼泽里，或许我的人生会更幸福一点。那个使我被族人猜疑，使我陷入孤独困境的白精灵，我发誓要亲手杀了她，来证明我对族人的忠诚。
在这样的孤独中渡过了12年。20岁那天长老为我举行了成人仪式，对我说，到外面的世界去吧，再也不要回来了。我明白，我被驱逐了……
我顺着大路一直走。哲人说有路就有方向。我不知道前方是哪里，但顺着路走下去总会有答案的。就这样走了几天，隐约看见城镇的轮廓。我的心里升起一点期待，突然间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村庄，踏上了征途。
在一片山谷里，我和一群狼人战斗。没有想到它们异常凶狠，而且数量很多。但是逃跑不是我的性格，我宁愿战死也不愿做逃兵，我奋力战斗，每倒下一个敌人我的身上就多出几道深刻的伤口。但我却越来越兴奋了，浴血奋战仿佛是一个咒语，唤醒了我好战的灵魂。胜利与失败，生与死都变得不重要，我在战斗着，已经成为我生存的意义。
不知道杀了几天几夜，我竟然把整个山谷中的狼人都杀光了。当我站在皎洁的月光下看着硝烟未尽的营帐，和满地横陈的尸体时，我几乎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我战斗得太投入了，以至于忽略了自己早该在这场以一敌千的战役中阵亡，但我却奇迹般的胜利了。我看着自己的手，手上染满了鲜血，但不是我的，我的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
凄清的月光下，一道影子投到我脚边，我抬起头，才发现山坡上站着一个人，竟然是多年前在沼泽救了我的那个白长老。在月光下她的肌肤几乎是透明的，随时都会像烟雾一样消散在夜色里。但她看着我的眼神，却是那么忧伤。我怔怔地和她对望着。当我回过神来，晨曦洒满了大地，她已不知去向。
但她并没有就此消失，每当我遇到危险，她就像凭空出现一样为我疗伤，当我耗尽体力倒下，她为我消除疲劳。我不懂她为何要将她的法力用在敌人身上，白精灵族和黑暗精灵族，难道不是对立的吗？但我没有机会问她，因为她像幽灵一样飘忽不定。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我在战斗中成长为高级战士，我的名字可以令敌人闻风丧胆。与此同时我身边有位神秘的高级白长老出没，也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其实这时我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她保护我了，甚至有一次守候在暗处的她不小心被魔物追赶，是我将她救了下来。她活得再久，法力再高，也只是一个没有攻击魔法的长老罢了。那一次我觉得很高兴，挑衅地看着她。但是她的神情，却哀伤得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虽然我相信她一定就在我的身边。
尽管她再也没有出现，但关于我和她之间的传闻，却越来越匪夷所思。甚至有人说我的前世是她惨死的情人。这令我哑然失笑。即使我的前世真的是她的情人，那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不是为了延续前世的生命而诞生的，我相信我这一生有另外的追求，前世的事情已经和我无关了。再说她实在比我年长很多，恐怕要年长我500岁以上，虽然白精灵不会衰老，但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这个假设一点都不浪漫。
后来，在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里，出现了一个女舞者。她的舞蹈令当时的国王都痴迷不已。国王要纳她为王妃，她却走到我的面前，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我一缕头发，说，你要是能送我一根天使的羽毛，我就跟你走。
我不清楚自己是否也被舞者的美貌和妩媚迷惑了，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为了她出生入死都在所不惜。我吻了她的手，然后向天使之塔赶去。
那个白长老，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是在天使之塔门口。
不要进去。她说，眼神悲伤，数百年来她都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
其实她很美丽，她的美很纯洁，如果我肯正视自己的内心我会说她的美貌不比舞者逊色，她眼里无尽的哀伤更令人怜惜。但我不能承认，我无法忘记与生俱来的种族仇恨，尽管她曾救我无数次，可我连一句平凡的赞美都无法给予她。我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声谢谢。
求求你，不要进去。她看着我，可是眼神却飘得很远。我突然明白了，这几百年来她看着的，都不是我。她的目光透过我，不知道落在哪个时空。我的心情，又悲伤又委屈。我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推开，昂然走进天使之塔。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战士能够单枪匹马地对付天使，舞者对我的要求只不过是一种戏弄，我甚至还能想像出此刻她正在国王的后宫里，和弄臣们说起有个白痴战士为了她去取天使的羽毛。我很清楚，结果是有去无回。
我曾经问过自己，这一生的意义是什么？我没有得到过很好的答案，因为在这乱世中战斗就是我的生命，我没有时间去思考我是为什么而战。比如我来到天使之塔，明知是有去无回，但我还是来了，生死胜败是无所谓的，我只想完成舞者的愿望，因为，在那一瞬间我爱上了她，宁愿为她去死。我想着，拔出剑向天使冲过去……
这一剑将会要了我的命，我要看着它刺入我的心脏。突然间眼前一片血红，温热的血液溅在我脸上，缓缓地流下来。一声低低的呻吟之后，唱起了咒语。我回过神来，发现她不知何时冲到我和天使之间，挡在我面前，天使的剑刺透了她的胸口，剑尖还在我的盔甲上划出一道痕迹。天使在我们面前停下了一切动作，原来已经被她催眠。我心中一骇，她竟然有催眠天使的力量，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把剑用力地从胸口拔出去，剑掉在地上的声音十分刺耳。快走，她拉着错愕的我往外走，我愣愣地被她牵着，愣愣地看着她走的每一步都留下一滩血迹。
这一天晚上的月色特别凄冷，因为我怀里的她也逐渐在变冷。第一次和她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有很多莫名的、陌生又熟悉的影像在我脑海里争先恐后地出现。比如一大片花田，梦幻的天空，壮阔的海洋，安祥的瀑布……我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影像是怎么回事，因为她的身体越来越冷。
她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悲伤的看着我，嘴唇颤抖着，好久才挤出一句话。我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无法弄懂这句话的意思了。她贴在我脸上的手陡然坠落，脸也无力地侧到一边。
我从来没有哭过，即使我的父母死于白精灵族战士手下时，我也并未曾流过一滴眼泪。但这时一种无以复加的哀恸击中了我，我抱紧她的尸体发出凄厉的长啸。与此同时泪水从眼中奔涌而出。
★薇笑篇
当你将我推到一边，毅然走进天使之塔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我会为了保护你付出我的生命。
催眠天使，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竟然成功了。要是在以往，我会要求把这项成就记载到精灵史里，让后人崇拜我这位有精灵以来最伟大的长老。但我没有时间幻想千年后受到万人景仰的情景了，我将剑从胸口拔出来，拉起还在发呆的你逃出天使之塔。
这本该是一个凄凉的夜晚，因为我就要死了，但是这个晚上的月亮特别大，特别白，我又被你抱在怀里，让我恍惚以为时光倒流。可惜，胸口一直流个不停的血提醒我这只是一个梦。我睁开眼，看着你茫然的神情，终于忍不住问了你一句话。
我知道，在你这一生里，是不会明白我临死前这突兀的一句话了。但这句话，其实是你对我说的。在很久很久以前。
别看我是一个法力高强的高级长老，但我也是从菜鸟开始修行的。我不知道该把年轻时候的我称为勇敢还是鲁莽，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神使，因为沿路欣赏风景，竟不知不觉地进入死亡回廊，当我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实时，我已经被两个赤色束缚追得到处跑。
那时你正拿周围的魔物当靶子来玩，听到我的狼狈呼救后，轻松救下了我。我一面喘气，一面恶狠狠地瞪着你，说，别以为我会向人类道谢！
很意外的，你竟然笑了，你说，难道我们这几个种族之间的仇恨真的这么深吗？
我愣住了。其实我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几大种族之间的仇恨纠纷，是自古以来便如此的，例如我和眼前的你，我们之间并没有冤仇，甚至你还刚刚救了我，但因为与生俱来的种族仇恨，使得我认为人类都该鄙视，都该死。但是仔细一想就觉得很没有道理，曾几何时我们种族和种族的战争已经失去了明确的目的和意义，只是为了战争而战争呢？
那一天起，我改变了原来的修行路线，成了你身边的一个小跟班。你带我去了很多风景秀丽的地方，包括那些我慕名已久但是没有能力进去探险的神秘之地。在每一个美丽的地方，我都为你唱歌跳舞，向你表达我的谢意。虽然我五音不全，舞蹈也很笨拙，但你总是很慷慨，给我热烈的掌声。
有一段时间，你显得心事重重，在我一再催促之下，你极其难为情地问我，爱……难道不能超越种族界限吗？我马上就明白了你这句话的意思，我说我爱你，无论你是哪一个种族，我的爱是没有界限的。
在我们携手畅游天下的时间里，我们的修行也突飞猛进，在各个王国之间也小有名气，因为不同种族的情侣几乎是看不见的，但那时我们为什么会因此惹上杀身之祸呢？
你的族人，这些占领了大陆，将其他种族赶到世界尽头的人类，用他们的剑指向我，要将我在祭坛上烧死……我被捉进了地牢，你为了救我，只身杀进地牢，带着我又一路杀了出去。但是追兵太多了，杀光了又一批追兵后你终于倒下，惨死在我眼前。这时离精灵森林已经不远，你看着精灵森林的方向，对我说，送你到这里，我总算放心了。你说着，闭上眼，再也没有醒来。
我用自己的血给你的灵魂做了一个记号，以便在你转世之后我能够认出你。
等待你转世的时间里，我的生命只剩下修炼。如果当年我的法力更强一点，你也不会惨死。等你转世之后，我要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让这个世界的暴力伤害你。
当我成为族里最强的长老之后，我开始漫游世界，去寻找转世的你。没有想到，我很快就在沼泽地和你相遇了。你受了重伤，几乎死去，但我很容易就能把你治好。然而……
你看着我的时候，眼中的仇恨太甚，我害怕极了。几百年的思念和爱慕无法对你诉说，不仅仅因为你那时只是一个不足10岁的孩子，而是因为你对异族的仇恨。我不明白，我极不明白，明明是同一个灵魂，为什么前生是一个致力于追求种族和平的人，转世之后却成为狭隘的种族主义者？
我依然在暗中跟随了你很多年，看到你长大了，变强了，我好高兴。但是每次想和你说话，遇到你冰冷的目光我便退缩了。算了，即使一生如此，能够陪伴在你身边我已经觉得很幸福。比起在你死后孤独地渡过白天黑夜，现在能够远远地看着你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但是有一天，我竟然不小心被魔物盯上了。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我是那个少不更事的神使，被魔物追赶得狼狈逃窜，然后，你救了我。可是这一次，却让我万念俱灰，你已经不需要我的保护了，我的存在，对你来说连这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从此以后，我更小心地躲起来，免得又给你带来麻烦。但后来我又不得不出现在你面前，因为你答应了舞女一个荒谬的要求。
前世的你和转世后的你，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虽然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但我无法舍弃你，我只好在你的灵魂中寻找前世的影子。对你来说我太老了，而且你恨着杀了你父母的白精灵族，所以你无法爱上我。但是你的灵魂是爱我的，至少曾经爱过，并且为我战死。当你冷漠地看着我的时候，你绝对无法了解，我对你的前世和我之间的记忆依然如此鲜明、深刻，我还是那么爱你、思念你，可是你却把我当做敌人，冷漠地对待我。
在生命的尽头，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今生的你同样一个问题：爱……难道不能超越种族界限吗？
但是我，等不到答案。
★魅姬篇
我指使两个赤色束缚其追逐一个精灵，看着她惊惶逃窜的样子我乐得哈哈大笑。我准备先让她饱尝惊吓，再慢慢凌虐致死。但有个人类战士保护了她。这令我感到很意外，所以我没有杀她，而是悄悄地跟踪着他们，想看看这新鲜的组合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我明白他们是一对情侣的时候，我笑了整整一天。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么不伦不类的情侣了。人类的男人都是见色忘义的东西，我相信他爱上的是精灵的美貌，而我，这个出现在任何种族的男人面前都叫他们屏息三秒的舞者，自信美貌在她之上。我准备去破坏这段爱情。
破坏对我来说，是最快乐的事情，我不喜欢杀人，我喜欢看到别人在痛苦中渡过一生。但是当我自信满满地勾引他的时候，他却拒绝了我。这令我错愕不解，生平第一次我被拒绝，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耻辱。后来我又找机会接近他多次，都失败了。
当我躲在暗处，看着她在他怀里的幸福表情，我拳头紧握，指甲插进手掌里，血不停地滴下来。我听到他说，爱……难道不能超越种族界限吗？她温柔地回答他，我爱你，无论你是哪一个种族，我的爱是没有界限的。眼前的一幕我无法再看下去，狂奔了几十里，才颓然倒在一棵树下喘息。
要破坏，手段其实有很多。我很轻易地使得几个国王联合发兵捉拿她，准备将她处死。没有想到他却冒死救了她。我坐在一棵树上，看见他浴血奋战，直到杀死最后一个敌人才倒下，而她，却一道伤痕都没有。这不是我的计划，我愤怒地盯着她，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如此愤怒，如此仇恨。我想将她碎尸万段，但是看到她绝望的眼神我改变了主意，是的，让她永远痛苦，直到死亡，才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许多年过去了。我独自居住在第一次遇见他的死亡回廊上。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时我先和他相遇，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某一天，死亡回廊里喧哗不止，我懒洋洋地走出来看个究竟，这一天，再次改写了我的命运。我看见了他，这时他不再是人类，而是和我一样的黑暗精灵。我激动得愣在当地一动也不能动。虽然种族和样貌改变了，但灵魂是不变的，无论他的灵魂转世成什么种族，拥有什么样貌，我都能认出他来。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了隐匿在暗处保护着他的她。是啊，连我都能一眼将他辨认出来，更何况是她。
我是一个擅长利用人的弱点，来加以破坏的人，这是我早已深谙的把戏。当我出现在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堡里翩然起舞的时候，我终于感觉到他将目光锁在我身上。这是我一生中跳得最好的一次，因为是为他而跳的。国王要纳我为妃，这真可笑。我走到他面前，说，你要是能送我一根天使的羽毛，我就跟你走。
他看着我的眼神我永远都忘不了，这是一种愿意为我而死的眼神。他吻了我的手就出发了，我呆在原地，在众目睽睽中潸然泪下。这是我等了多少年期盼？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我，就已经令我不能自制。
我并不是要他去送死，因为我知道她会代他而死。当我看到她浑身是血地躺在他怀里，我知道我的计划终于成功了。在她死后，得到他的心已经是易如反掌。
我听着他绝望的长啸，心情也被感染，变得悲伤莫名。这些年来，只有我和她带着他前世的记忆跟随在他身后，明知道他不再是前世的他，却无法放弃这份执念，我和她，曾经是站在同样的处境，带着同样的心情注视着他的。她终于死了，我却像失去了另一半自己一样，感到无所适从。我已经不再仇恨她，我从阴影中走出来，脱下斗篷覆盖在她身上。她洁白的肌肤像是随时都会消散在夜色中一般。我默默地叹息，将斗篷盖过她的脸。
我带着失魂落魄的他回到死亡回廊，这里是我们三人初次相遇的地方，是近千年来我们三人爱恨纠缠的源头，尽管她至死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他慢慢从她的死亡震撼中清醒过来。从她的死中他获得了许多前世的片断，但他始终没能想起一切。他不再参与乱世中的战斗，他说陪在我身边是他最后的宁静。
我是一个好胜的人，无论我看上什么，都会不择手段地得到。如今我亦是最后的胜利者，但是近千年的时光已经飞逝了，我也快到生命的尽头。我要他在我死后将我和她合葬在一起。他不解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何以要和敌人埋葬在一起。我无法解释。我要怎么告诉他，因为从好几百年前，我就和她一样，深深地爱上了你。
★赫斯篇
当我躺在肮脏冰冷的沼泽里，看着黑夜之惧得意洋洋地离开我的时候，我感觉到我的身体正在逐渐冷却。
我望着混沌的天空，明白自己穿越国界的冒险失败了。
在那时，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我的生命和我心中缥缈的追寻都将成为泡影。我将死在人迹罕至的沼泽里。这时耳边传来一声美妙的吟唱，随后我的身边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芒，不可思议的，在这光芒中我的痛苦消失了，正在冷却的身体又开始变得温暖。我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就这样，我看见了她。
她凝视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我看不懂的喜悦。那时的我还是个孩子，身高才到她的腰部，我仰望着她，这个神秘的白精灵。尽管我族与白精灵族势不两立，但当时的我没有能力杀死她，她华丽的装束和代表着身份的法仗说明她在白精灵族中有着崇高的地位。
当时的我，没有能力杀死一个高级长老。我冷冷地看着她，揣度着她救我的用意，但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双手贴在胸口上，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注视着我。发现她并没有杀我的意图，我转身走了。
转身的一瞬间，我仿佛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她一直看着我的背影，望着我消失的方向。当我想到这样的画面时，心里就有一点点痛。
当族人知道我被一个白精灵长老救了之后，尽管没有人在我面前说什么，但背后却卷了一股风潮，朋友疏远我，师长冷落我。这一切，就是因为那个白精灵。我想，如果我死在沼泽里，或许我的人生会更幸福一点。那个使我被族人猜疑，使我陷入孤独困境的白精灵，我发誓要亲手杀了她，来证明我对族人的忠诚。
在这样的孤独中渡过了12年。20岁那天长老为我举行了成人仪式，对我说，到外面的世界去吧，再也不要回来了。我明白，我被驱逐了……
我顺着大路一直走。哲人说有路就有方向。我不知道前方是哪里，但顺着路走下去总会有答案的。就这样走了几天，隐约看见城镇的轮廓。我的心里升起一点期待，突然间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村庄，踏上了征途。
在一片山谷里，我和一群狼人战斗。没有想到它们异常凶狠，而且数量很多。但是逃跑不是我的性格，我宁愿战死也不愿做逃兵，我奋力战斗，每倒下一个敌人我的身上就多出几道深刻的伤口。但我却越来越兴奋了，浴血奋战仿佛是一个咒语，唤醒了我好战的灵魂。胜利与失败，生与死都变得不重要，我在战斗着，已经成为我生存的意义。
不知道杀了几天几夜，我竟然把整个山谷中的狼人都杀光了。当我站在皎洁的月光下看着硝烟未尽的营帐，和满地横陈的尸体时，我几乎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我战斗得太投入了，以至于忽略了自己早该在这场以一敌千的战役中阵亡，但我却奇迹般的胜利了。我看着自己的手，手上染满了鲜血，但不是我的，我的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
凄清的月光下，一道影子投到我脚边，我抬起头，才发现山坡上站着一个人，竟然是多年前在沼泽救了我的那个白长老。在月光下她的肌肤几乎是透明的，随时都会像烟雾一样消散在夜色里。但她看着我的眼神，却是那么忧伤。我怔怔地和她对望着。当我回过神来，晨曦洒满了大地，她已不知去向。
但她并没有就此消失，每当我遇到危险，她就像凭空出现一样为我疗伤，当我耗尽体力倒下，她为我消除疲劳。我不懂她为何要将她的法力用在敌人身上，白精灵族和黑暗精灵族，难道不是对立的吗？但我没有机会问她，因为她像幽灵一样飘忽不定。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我在战斗中成长为高级战士，我的名字可以令敌人闻风丧胆。与此同时我身边有位神秘的高级白长老出没，也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其实这时我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她保护我了，甚至有一次守候在暗处的她不小心被魔物追赶，是我将她救了下来。她活得再久，法力再高，也只是一个没有攻击魔法的长老罢了。那一次我觉得很高兴，挑衅地看着她。但是她的神情，却哀伤得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虽然我相信她一定就在我的身边。
尽管她再也没有出现，但关于我和她之间的传闻，却越来越匪夷所思。甚至有人说我的前世是她惨死的情人。这令我哑然失笑。即使我的前世真的是她的情人，那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不是为了延续前世的生命而诞生的，我相信我这一生有另外的追求，前世的事情已经和我无关了。再说她实在比我年长很多，恐怕要年长我500岁以上，虽然白精灵不会衰老，但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这个假设一点都不浪漫。
后来，在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里，出现了一个女舞者。她的舞蹈令当时的国王都痴迷不已。国王要纳她为王妃，她却走到我的面前，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我一缕头发，说，你要是能送我一根天使的羽毛，我就跟你走。
我不清楚自己是否也被舞者的美貌和妩媚迷惑了，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为了她出生入死都在所不惜。我吻了她的手，然后向天使之塔赶去。
那个白长老，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是在天使之塔门口。
不要进去。她说，眼神悲伤，数百年来她都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我。
其实她很美丽，她的美很纯洁，如果我肯正视自己的内心我会说她的美貌不比舞者逊色，她眼里无尽的哀伤更令人怜惜。但我不能承认，我无法忘记与生俱来的种族仇恨，尽管她曾救我无数次，可我连一句平凡的赞美都无法给予她。我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声谢谢。
求求你，不要进去。她看着我，可是眼神却飘得很远。我突然明白了，这几百年来她看着的，都不是我。她的目光透过我，不知道落在哪个时空。我的心情，又悲伤又委屈。我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推开，昂然走进天使之塔。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战士能够单枪匹马地对付天使，舞者对我的要求只不过是一种戏弄，我甚至还能想像出此刻她正在国王的后宫里，和弄臣们说起有个白痴战士为了她去取天使的羽毛。我很清楚，结果是有去无回。
我曾经问过自己，这一生的意义是什么？我没有得到过很好的答案，因为在这乱世中战斗就是我的生命，我没有时间去思考我是为什么而战。比如我来到天使之塔，明知是有去无回，但我还是来了，生死胜败是无所谓的，我只想完成舞者的愿望，因为，在那一瞬间我爱上了她，宁愿为她去死。我想着，拔出剑向天使冲过去……
这一剑将会要了我的命，我要看着它刺入我的心脏。突然间眼前一片血红，温热的血液溅在我脸上，缓缓地流下来。一声低低的呻吟之后，唱起了咒语。我回过神来，发现她不知何时冲到我和天使之间，挡在我面前，天使的剑刺透了她的胸口，剑尖还在我的盔甲上划出一道痕迹。天使在我们面前停下了一切动作，原来已经被她催眠。我心中一骇，她竟然有催眠天使的力量，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把剑用力地从胸口拔出去，剑掉在地上的声音十分刺耳。快走，她拉着错愕的我往外走，我愣愣地被她牵着，愣愣地看着她走的每一步都留下一滩血迹。
这一天晚上的月色特别凄冷，因为我怀里的她也逐渐在变冷。第一次和她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有很多莫名的、陌生又熟悉的影像在我脑海里争先恐后地出现。比如一大片花田，梦幻的天空，壮阔的海洋，安祥的瀑布……我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影像是怎么回事，因为她的身体越来越冷。
她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悲伤的看着我，嘴唇颤抖着，好久才挤出一句话。我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无法弄懂这句话的意思了。她贴在我脸上的手陡然坠落，脸也无力地侧到一边。
我从来没有哭过，即使我的父母死于白精灵族战士手下时，我也并未曾流过一滴眼泪。但这时一种无以复加的哀恸击中了我，我抱紧她的尸体发出凄厉的长啸。与此同时泪水从眼中奔涌而出。
★薇笑篇
当你将我推到一边，毅然走进天使之塔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我会为了保护你付出我的生命。
催眠天使，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竟然成功了。要是在以往，我会要求把这项成就记载到精灵史里，让后人崇拜我这位有精灵以来最伟大的长老。但我没有时间幻想千年后受到万人景仰的情景了，我将剑从胸口拔出来，拉起还在发呆的你逃出天使之塔。
这本该是一个凄凉的夜晚，因为我就要死了，但是这个晚上的月亮特别大，特别白，我又被你抱在怀里，让我恍惚以为时光倒流。可惜，胸口一直流个不停的血提醒我这只是一个梦。我睁开眼，看着你茫然的神情，终于忍不住问了你一句话。
我知道，在你这一生里，是不会明白我临死前这突兀的一句话了。但这句话，其实是你对我说的。在很久很久以前。
别看我是一个法力高强的高级长老，但我也是从菜鸟开始修行的。我不知道该把年轻时候的我称为勇敢还是鲁莽，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神使，因为沿路欣赏风景，竟不知不觉地进入死亡回廊，当我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实时，我已经被两个赤色束缚追得到处跑。
那时你正拿周围的魔物当靶子来玩，听到我的狼狈呼救后，轻松救下了我。我一面喘气，一面恶狠狠地瞪着你，说，别以为我会向人类道谢！
很意外的，你竟然笑了，你说，难道我们这几个种族之间的仇恨真的这么深吗？
我愣住了。其实我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几大种族之间的仇恨纠纷，是自古以来便如此的，例如我和眼前的你，我们之间并没有冤仇，甚至你还刚刚救了我，但因为与生俱来的种族仇恨，使得我认为人类都该鄙视，都该死。但是仔细一想就觉得很没有道理，曾几何时我们种族和种族的战争已经失去了明确的目的和意义，只是为了战争而战争呢？
那一天起，我改变了原来的修行路线，成了你身边的一个小跟班。你带我去了很多风景秀丽的地方，包括那些我慕名已久但是没有能力进去探险的神秘之地。在每一个美丽的地方，我都为你唱歌跳舞，向你表达我的谢意。虽然我五音不全，舞蹈也很笨拙，但你总是很慷慨，给我热烈的掌声。
有一段时间，你显得心事重重，在我一再催促之下，你极其难为情地问我，爱……难道不能超越种族界限吗？我马上就明白了你这句话的意思，我说我爱你，无论你是哪一个种族，我的爱是没有界限的。
在我们携手畅游天下的时间里，我们的修行也突飞猛进，在各个王国之间也小有名气，因为不同种族的情侣几乎是看不见的，但那时我们为什么会因此惹上杀身之祸呢？
你的族人，这些占领了大陆，将其他种族赶到世界尽头的人类，用他们的剑指向我，要将我在祭坛上烧死……我被捉进了地牢，你为了救我，只身杀进地牢，带着我又一路杀了出去。但是追兵太多了，杀光了又一批追兵后你终于倒下，惨死在我眼前。这时离精灵森林已经不远，你看着精灵森林的方向，对我说，送你到这里，我总算放心了。你说着，闭上眼，再也没有醒来。
我用自己的血给你的灵魂做了一个记号，以便在你转世之后我能够认出你。
等待你转世的时间里，我的生命只剩下修炼。如果当年我的法力更强一点，你也不会惨死。等你转世之后，我要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让这个世界的暴力伤害你。
当我成为族里最强的长老之后，我开始漫游世界，去寻找转世的你。没有想到，我很快就在沼泽地和你相遇了。你受了重伤，几乎死去，但我很容易就能把你治好。然而……
你看着我的时候，眼中的仇恨太甚，我害怕极了。几百年的思念和爱慕无法对你诉说，不仅仅因为你那时只是一个不足10岁的孩子，而是因为你对异族的仇恨。我不明白，我极不明白，明明是同一个灵魂，为什么前生是一个致力于追求种族和平的人，转世之后却成为狭隘的种族主义者？
我依然在暗中跟随了你很多年，看到你长大了，变强了，我好高兴。但是每次想和你说话，遇到你冰冷的目光我便退缩了。算了，即使一生如此，能够陪伴在你身边我已经觉得很幸福。比起在你死后孤独地渡过白天黑夜，现在能够远远地看着你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但是有一天，我竟然不小心被魔物盯上了。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我是那个少不更事的神使，被魔物追赶得狼狈逃窜，然后，你救了我。可是这一次，却让我万念俱灰，你已经不需要我的保护了，我的存在，对你来说连这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从此以后，我更小心地躲起来，免得又给你带来麻烦。但后来我又不得不出现在你面前，因为你答应了舞女一个荒谬的要求。
前世的你和转世后的你，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虽然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但我无法舍弃你，我只好在你的灵魂中寻找前世的影子。对你来说我太老了，而且你恨着杀了你父母的白精灵族，所以你无法爱上我。但是你的灵魂是爱我的，至少曾经爱过，并且为我战死。当你冷漠地看着我的时候，你绝对无法了解，我对你的前世和我之间的记忆依然如此鲜明、深刻，我还是那么爱你、思念你，可是你却把我当做敌人，冷漠地对待我。
在生命的尽头，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今生的你同样一个问题：爱……难道不能超越种族界限吗？
但是我，等不到答案。
★魅姬篇
我指使两个赤色束缚其追逐一个精灵，看着她惊惶逃窜的样子我乐得哈哈大笑。我准备先让她饱尝惊吓，再慢慢凌虐致死。但有个人类战士保护了她。这令我感到很意外，所以我没有杀她，而是悄悄地跟踪着他们，想看看这新鲜的组合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我明白他们是一对情侣的时候，我笑了整整一天。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么不伦不类的情侣了。人类的男人都是见色忘义的东西，我相信他爱上的是精灵的美貌，而我，这个出现在任何种族的男人面前都叫他们屏息三秒的舞者，自信美貌在她之上。我准备去破坏这段爱情。
破坏对我来说，是最快乐的事情，我不喜欢杀人，我喜欢看到别人在痛苦中渡过一生。但是当我自信满满地勾引他的时候，他却拒绝了我。这令我错愕不解，生平第一次我被拒绝，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耻辱。后来我又找机会接近他多次，都失败了。
当我躲在暗处，看着她在他怀里的幸福表情，我拳头紧握，指甲插进手掌里，血不停地滴下来。我听到他说，爱……难道不能超越种族界限吗？她温柔地回答他，我爱你，无论你是哪一个种族，我的爱是没有界限的。眼前的一幕我无法再看下去，狂奔了几十里，才颓然倒在一棵树下喘息。
要破坏，手段其实有很多。我很轻易地使得几个国王联合发兵捉拿她，准备将她处死。没有想到他却冒死救了她。我坐在一棵树上，看见他浴血奋战，直到杀死最后一个敌人才倒下，而她，却一道伤痕都没有。这不是我的计划，我愤怒地盯着她，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如此愤怒，如此仇恨。我想将她碎尸万段，但是看到她绝望的眼神我改变了主意，是的，让她永远痛苦，直到死亡，才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许多年过去了。我独自居住在第一次遇见他的死亡回廊上。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时我先和他相遇，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某一天，死亡回廊里喧哗不止，我懒洋洋地走出来看个究竟，这一天，再次改写了我的命运。我看见了他，这时他不再是人类，而是和我一样的黑暗精灵。我激动得愣在当地一动也不能动。虽然种族和样貌改变了，但灵魂是不变的，无论他的灵魂转世成什么种族，拥有什么样貌，我都能认出他来。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了隐匿在暗处保护着他的她。是啊，连我都能一眼将他辨认出来，更何况是她。
我是一个擅长利用人的弱点，来加以破坏的人，这是我早已深谙的把戏。当我出现在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堡里翩然起舞的时候，我终于感觉到他将目光锁在我身上。这是我一生中跳得最好的一次，因为是为他而跳的。国王要纳我为妃，这真可笑。我走到他面前，说，你要是能送我一根天使的羽毛，我就跟你走。
他看着我的眼神我永远都忘不了，这是一种愿意为我而死的眼神。他吻了我的手就出发了，我呆在原地，在众目睽睽中潸然泪下。这是我等了多少年期盼？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我，就已经令我不能自制。
我并不是要他去送死，因为我知道她会代他而死。当我看到她浑身是血地躺在他怀里，我知道我的计划终于成功了。在她死后，得到他的心已经是易如反掌。
我听着他绝望的长啸，心情也被感染，变得悲伤莫名。这些年来，只有我和她带着他前世的记忆跟随在他身后，明知道他不再是前世的他，却无法放弃这份执念，我和她，曾经是站在同样的处境，带着同样的心情注视着他的。她终于死了，我却像失去了另一半自己一样，感到无所适从。我已经不再仇恨她，我从阴影中走出来，脱下斗篷覆盖在她身上。她洁白的肌肤像是随时都会消散在夜色中一般。我默默地叹息，将斗篷盖过她的脸。
我带着失魂落魄的他回到死亡回廊，这里是我们三人初次相遇的地方，是近千年来我们三人爱恨纠缠的源头，尽管她至死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他慢慢从她的死亡震撼中清醒过来。从她的死中他获得了许多前世的片断，但他始终没能想起一切。他不再参与乱世中的战斗，他说陪在我身边是他最后的宁静。
我是一个好胜的人，无论我看上什么，都会不择手段地得到。如今我亦是最后的胜利者，但是近千年的时光已经飞逝了，我也快到生命的尽头。我要他在我死后将我和她合葬在一起。他不解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何以要和敌人埋葬在一起。我无法解释。我要怎么告诉他，因为从好几百年前，我就和她一样，深深地爱上了你。
